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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像黎明里醒觉的春天

【seventeen/佑灰】世纪末爱侣

好不好看我不知道反正爆字数预警(不好看
中二爱情故事()



文俊辉伸手拦车,雪花纷纷扬扬,落了两三片在黑色外套的袖子上,一刹那分明绽放,瞬间又融进厚实衣料里。寒风冻得他鼻尖浅淡的红,嘴唇血色被咬得更浓,冷美人似的乌瞳皓齿,五官被雪水洗过,越发澄净起来。

冰天雪地难得有辆黄色的士经过,茫茫一片白里信号灯一样引人注目,他冷得牙齿打颤,顾不得对方空车标志并没亮着。直到车慢悠悠在他冻红的指尖下停住,文俊辉急匆匆报了个地址就拉开车门坐进去,才发现身边坐了个人。

“帅哥,这位先生说不介意拼车,你俩正好还去一个地儿,要不一起呗,”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乐呵呵地抛出个问句:“这雪下得,估计明后天就得封路了,跑那么远,工作啊?”

“……不算吧。”他低头从衣袋里摸手机,冻僵的指头却短暂地失了知觉,用力弯了两下也不听使唤,忍不住就有些生气。

身边坐着的人始终望着窗外,冷风嘶嘶地吐着信子游进来,那人才仿佛下了决心回头。

文俊辉只觉得浑身血气都涌到面颊,手足冰凉而两颊烧烫,对方欲言又止的目光赤裸裸藏在镜片后,于他熟悉得如同飞鸟熟悉天空,每一寸羽翼都被拥抱过。

“我以为你不会来。”

冻僵的手指被人轻轻攥进手心,暖得烫人,他一下一下地揉,指腹与指节针扎似的痛,文俊辉没有躲,由着他垂眼握住自己的手。

“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

手指逐渐恢复知觉,皮肉相贴的触感奇妙极了,这模糊不清要扣不扣的动作激得后颈一阵阵酥麻,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没出息。望着对方线条利落的侧脸,心头终于还是动一下,即便是已经不再少年意气,唇齿间交换过的啤酒换成某个深夜灌下的热咖啡,他也永远忘不了当初的少年。全圆佑比多年前更英俊,下颌像冰,眼神却像月光,冷冷地亮着,就算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掌心,他也心知这个人内里多静淡,分明要他去暖。

谁让他傻,飞蛾扑火一样跳进名为全圆佑的水泽。

全圆佑说了这两句话,目光仍然灼灼,百炼钢也要在他瞳仁里化作绕指柔。

“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乎了。”文俊辉顶着他烧人的目光,干巴巴地挤出这一句话,说完一阵莫名其妙的委屈涌上来,他拼命忍住要落下来的泪,一双澄澈眼睛里生了雾,也要凶狠地对视过去:“我没有恨过你,也不需要去原谅谁。”

全圆佑望着他,一点点弯起唇角。

“我知道的。”他微微对着司机的位置探身:“请出发吧。”

司机凝视马路上茫茫积雪,全神贯注目不斜视。

文俊辉闭着眼睛,长睫毛像蝴蝶停落。记忆复生,那些难以用爱情来简单概括的年月。他终于承认,当披上外套冒着风雪的那一刻,被冻得说不出话也没想过要回头离开的那一刻,他对这段经年的赴约,就已经抱有自己从未想到的期待。

身边的全圆佑仍旧握着他的手,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离过。

仍是嬉游到世纪末的天生爱侣。




“不要动!”

文俊辉手指点一纹深色眼影按到他眼窝上,动作犹豫又小心,全圆佑闭着眼睛,也看得出在笑。晕染开之后是带着暖的灰棕,看着他,眨一下眼睛。

原本应当是冷酷的烟熏色,可他眼形太深情,笑起来的时候更漂亮。

“我乱画的,”文俊辉还在紧张,白色练功服束着袖口,他手指上五彩斑斓,被全圆佑冷不防抓一把按在脸颊上,染出一道虹:“……诶你干嘛!”

全圆佑对着镜子抓一下头发:“没事啊,灯光一打,没人看得出来。”他脖子上松松垮垮挂着几根粗链子,黑色破洞毛衣包着瘦削骨骼,绑带从胸口绕到后背,少年人年轻的肉体在似有似无的禁锢里闪光。他捏着文俊辉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他掌心:“今天看完么?还是要早点回去?”他想了一下,墙上挂钟指到八,全圆佑像是看穿他心思,软着声又说一句:“今天是hansol的场,我八点半就能走啦。”“那就,等你一起吧。”文俊辉犹豫一下:“老师给的练习视频回去再看也来得及。”

全圆佑勾过他的下巴心满意足地亲一口,刚刚擦过深色染唇液的嘴唇还带着化学物的清苦味道,分开时蹭上他嘴角,白皙面上一点乱红。全圆佑抬袖子替他擦掉,湮进衣袖里没有痕迹,仍是一张秀丽素净的脸。他看得入迷,不自觉微笑:“你怎么总是这么好看。”

文俊辉条件反射似的捂住脸,像只猫被捏了脖子,再抬头时耳尖都泛红,憋出一句你还不上场么。还要再说话时,已经有个大眼睛男孩子喊着圆佑从门口跑进来叫人,看到文俊辉熟稔地搂住他肩膀:“阿俊又来看圆佑演出啊!”

“崔胜澈你给我放开。”全圆佑掰掉他的手,冷冰冰的眼光飞过去,软刀子一样要杀人。“哎说了要叫我coups的吗!在别人面前突然本名暴击算怎么回事儿,一点也不酷。”被叫做崔胜澈的男孩子念叨着,转手把全圆佑往门外推:“Vernon都准备完了你去给我帮开场啊别整天只知道谈恋爱!阿俊我来招呼!”

小小的后台化妆室简单得很,镜子里映着他干净的白色练功服,衣领处沾了一点唇彩颜色,在这个工业而简陋的公演场里显出一点不自知的妩媚。全圆佑被推出去的那一刻还不忘了回头吼一声让他坐二楼去别跟着池子里的瞎晃悠,被崔胜澈拍了脖子说我当然知道。

文俊辉拆了只化妆台上的棒棒糖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梅子味道,歪着头笑嘻嘻地看崔胜澈:“今天化妆姐姐怎么没有来?我给圆佑随便涂了一下哦……平时只化过学校里的舞台妆,这个不知道合不合适了,coups哥觉得呢。”

崔胜澈很不在意地摆手:“阿宋今天去date啦,韩率儿也是我随便给他折腾的,他俩长得帅,不怕。”又定睛看文俊辉一眼,忍不住笑:“阿俊你素着也真是漂亮。”

他垂着眼睛笑,被夸过太多次面颊仍会发烫,崔胜澈引他上二楼休息室,撑着铁质栏杆俯瞰池子里的人跟着音乐高高举起双手,比不了电视里的人多势众却也热情过头。台上英俊的混血少年低沉声音敲打着耳膜,慢慢悠悠跟着节奏不紧不慢地唱歌词,尽管他并不懂这些,卡着点的节奏听得也舒服。冷白光打在他脸上像要被热化,全圆佑替他托着气氛满场漫步,像王巡视他的臣民,到他的part时对着台下笑一笑,刹那间欢呼声翻涌而来。文俊辉紧紧望着他,他眼窝上还是自己胡乱晕上的色彩,光线下展露无遗的怪异却还是因了底子太过优越而毫不突兀。

他说rap时声音带着一点吞声的笑,苍白皮肤从黑色毛衣的破洞里露出来,像被锁链绑缚的路西法,阴影里都是狂热的信徒,包括自己。文俊辉痴迷地望着他,移不开眼睛。

那是学校的任何舞台都不会出现的热力,他们要美,要有情,却不要欲望,适合被展览被欣赏的张力,却忘记欲望是美丽源头。

全圆佑抬起头对着休息室的方向勾起一边唇角,他知道自己有多迷人,撩拨得有恃无恐。

那是团黑火,总让他溺死。

练功房光线明亮地板洁净,镜子里所有人都是干干净净一身白,舒展了身体把自己拧成各种柔韧样子,文俊辉站在最前方,看着自己的身体熟练地完成所有规定动作,钢琴声淙淙流淌。身后的同期们跟着他,倾身抬起一条线条优美的腿――他总是没来由地想到那片公演场。

好像那天全圆佑坐在练功房等他加练结束,一边思考着他新的rap词一边看他汗水湿透宽大棉T,骨骼上一层薄薄肌肉线条分明,等着人来啮咬似的。他没看到全圆佑幽深瞳孔,在回家的二号线对方还没有忘记给他买他爱吃的半只甜玉米――为了维持这样漂亮的身形,十七岁的少年放弃了太多。然而从打开单元门时全圆佑就轻轻捏住他的肩头,汗湿掉的衣服贴着身体,他挣脱手指想要去洗个澡,被对方推进淋浴间。

温水劈头盖脸浇落时他狠狠咬住了全圆佑的肩膀,身体止不住地颤,良好的柔韧性显然哪里都可以用上。全圆佑望着他在水蒸气里晕红的脸颊与唇瓣,整个人温柔湿润得要变成一汪清水。

“我好像在享受天使。”他低声说:“圣光里的……被我看到了。”

你与我如此不同,却都是彼此的欲念之火。

文俊辉在他的吻里流下眼泪,他愿意为全圆佑跳他最漂亮的一支舞,他心里的那一支。扔掉了所有学院派的矫揉,敞开一切说我渴望你。

崔胜澈站在他身边,幽幽地说圆佑的词越写越撩人,多半是有了缪斯,看文俊辉耳尖泛起鲜润的红。他说全圆佑的那些辛辣词句都是写一个人,那个人给他天堂。爱情和欲望都在十七岁的注解里变得单纯又狂热,给一点水和阳光就疯长起来。

提前结束后全圆佑牵着他的手去坐公交,附近太荒僻,站台没有一个人。只有灯箱发着光,他低头不说一句话,手机在衣袋里响起来,铃声在寂静处更加分明,全圆佑看他接起来,眼里温柔得有一个宇宙。

“……妈妈。”
他软软地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做贼心虚地颤:“嗯,最近是开始排新的舞剧了。”
“会去参加比赛的,努力拿第一名给你。”
“不累,一个人也没有很辛苦。”

全圆佑听他说了几句就挂掉,牵着他的手指扣得更紧。他低低地,叹气似的开口:“我们到底怎么会在一起呢。”
文俊辉在心里说,因为我需要你,而你需要我,活着才不那么痛苦。
“我们一定是要在一起的,天生情侣。”
“嗯。”
亚热带的风卷起湿热空气,在夏天的夜晚扑上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粘稠得好像一个吻,蝉鸣不歇,是梦枕貘书里的夜晚。文俊辉模糊想到逢魔时刻,但并肩坐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几乎可以回首又是百年身。




汽车行驶在茫茫的山道上,积雪压弯苍松翠柏,冷冷的绿色大片大片堆着白,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这场景原本就是没有任何圣诞气氛的,那些欢乐庆典都在暖光下才得以实现,是自知矜贵的有恃无恐。

当年一腔热望,想不到现在。

全圆佑说我知道你还在跳舞,文俊辉轻轻嗯一声,这事太人尽皆知,没有任何惊喜,毕竟知名舞者总是出现在媒体面前。他从幼时开始跳舞,没有走过弯路,只在全圆佑身上留下分岔路口,最终还是要回去。经年的舞台给他留下无法言说的伤痛和虚拟荣光,阴天时膝盖仍要酸痛。全圆佑没有说他收集Junhui所有报道,熟知他所有公诸于世的悲伤和光芒,不敢窥视余下的万分之一。

即使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初画着浓重妆容的少年,朝九晚五的写字楼里冷气开得冰天雪地,热咖啡也只能温暖手心。他站起身,对面商场的大屏是剧院的舞团巡演广告投屏,一身白衣的年轻男人在光影里跪着,身上零散绕着绳索,只看得到漆黑侧影。

Wen Junhui――《绳》

同事把打印好的文件卡进文件夹,敲一下他肩膀:“圆佑,下午客户的时间约了么?”

全圆佑拉开日程表,报出一个时间。

“忙完这个case也不知道能不能歇几天……你有什么计划?”对方看他视线方向,噗地笑一声:“去看舞剧?挺高端的爱好啊……”

他说没有,只是好奇。

“也是……人家是艺术家么,六根清净两袖清风的,咱们社畜不累死就谢天谢地了,你要让我去看,我得睡死在观众席上。”

临走时被光明正大顺走一包咖啡,他没说话,看对方黑眼圈深成印痕,最后回望窗外,心下怆然。

想了一会儿,竟然轻轻笑出来:“他哪里六根清净,小野猫似的。”

“为什么在S市又跳了那个?”出租车拐进一处山道,松柏遮天蔽日摇摇欲坠,谁都心惊胆战,全圆佑心里却难得平静,下意识地问出那一句话。

“就只是剧院选的,成名作而已。”文俊辉的侧脸优美如月影,高挺鼻梁存不住一片雪,他难以抑制地想到那幅海报,漂亮得摄人心魄。这谎话拙劣极了,全国巡演都演了新的大型舞剧,唯独这里加演一场单人的《绳》。可是文俊辉说出它,他没有理由反驳一句。

“要到了。”全圆佑又说。

文俊辉慢慢地捂住脸,只觉得眼泪要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他的十九岁活在这里,也停留在这里,跟着这个人,被时光封存了。

“你来看了吗?”他突然问他,孤注一掷地,毫无保留地,不再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退让。

崔胜澈告诉他全圆佑大学毕业之后就来了S市工作,和以前的朋友几乎断了联系,有些往来的只有他与现在在读社会学的崔韩率。当初的crew领队现在成了酒吧老板,偶尔握着立麦唱歌的样子还熟悉得很。他请文俊辉喝了一杯酒,微笑着说你要过得很好他才会放心。

舞团全国巡到S市,他坚持要加一场《绳》,忘情跳完之后跪在地板上,剧场的灯全部关闭时没人看得到他眼泪流了满脸。

“你来看了吗?”

十九岁的文俊辉满头大汗,眼睛闪着光,嘴唇柔软鲜艳,柔韧身躯被包裹在绕着绳索的演出服上,漂亮得像作茧自缚的小爱神,声音顺着电波撞进他心里去。

“这是跳给你看的。”



“我……”全圆佑刚刚开口,骤然的刹车打断他要说的话,惯性前倾下一句话被卡在喉咙口。司机探头望了望车窗外,说:“到啦。”

二层小楼在风雪里冷冷矗立于山顶,比多年前来时更多了鲜艳颜色,白雪覆盖下有种妖异的漂亮。文俊辉记得后墙曾经密密麻麻地缠绕着爬山虎,在那个夏日浓郁鲜亮得像颜料盘打翻的绿色油彩。他开车门下车,被风雪撞了眼睛也没忘记嘱咐司机回去路上小心。对方爽朗地笑起来,说你们大雪天上山才得当心。

“我今天就接你们最后这一单啦,儿子叫回去吃火锅,啧,热乎乎的,和家里人待在一起多好。”他与两人挥手作别,车窗摇上去,到眼睛高度时忽然又定住:“不过,就算这天这么冷,到了开春,总是要暖起来的,是吧?”

全圆佑弯一弯嘴角:“是,您说得对。”

汽车轰鸣着驶出视线范围,黑色尾气融化在松软雪地里,文俊辉小心翼翼踩着雪往民宿走,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夏天来的时候觉得冬天这里一定很漂亮,真的到了,倒觉得有点太寂寞。”全圆佑在身后说,他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水汽晕上镜片模糊眼睛,脚下不禁一个踉跄。

文俊辉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递出手:“你拉着我吧。”

手心温热,指头纤长,他仍是少年样子,全圆佑覆上他掌心。

如果时间能回溯……全圆佑忽然想,他真的后悔吗?在那个瞬间他忽然确信,不管兜兜转转多少次,他们都一定会相遇,在某个时刻,以某种方式,爱情是泉中火,冰层之下,也要燃烧。



被家人送到S市上学是文俊辉候鸟一样的人生里平淡得不足为奇的一个节点,他从小开始学跳舞,换了多少个老师已经记不清。十七岁父母费尽心思把他安排进S市知名舞蹈学校,文俊辉不觉得抗拒,反而充满期待。以往在普通学校上学却因为平时的私人课程太多而缺掉无数次课,他出现在学校的时间比消失的时间更少,朋友几乎都在比赛中认识。尽管没说过,他也暗暗渴望着正常的学校生活。

而对于学生们来说,文俊辉是天降的第一名。他优秀又温柔,有时候的活泼又让人觉得亲切极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讨厌的性子,上课时被点名要求示范,再难的动作也完成得完美无缺。不是没有过记恨的闲言碎语,可是在铺天盖地的赞美里那些东西被微弱地淹没掉,更何况在舞蹈学校里他的漂亮也足以引起围观。

明明是怎么看都无法相交的平行线,偏偏有个词叫做Destiny。

全圆佑昏昏欲睡地站在学校门口,他手里提着一包衣服,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划了两下,崔胜澈的信息迅速跳出来:“晚上来不来?”他翻了个白眼,回了一句来。门卫有点警惕地看着他被画得花花绿绿的涂鸦校服,又确认了一遍登记信息和学生证相符才放他进来。不过十六高声名在外,它的学生证,顶多也就能证明个未成年。全圆佑把它丢进口袋里,往门卫指的方向走。

这所S市最知名的艺术高中校园大而华美,楼层仿佛也为了艺术感而掩映在纵深的绿植里,走得晕头转向。他眯着眼睛认真地辨认方向,在快到教学楼的时候看到并不太熟的表妹朝自己走过来,索性站住了。

“喏,叔叔阿姨给你买的新衣服。”他把手里花花绿绿的袋子递过去:“说是裙子什么的,你不是最近有演出吗。”

女孩子有点紧张地接过来:“麻烦哥哥了。”很怕她这个父母口中不良少年的哥的样子,拿了衣服就不知道再说什么,全圆佑笑了一声,说了句哥走了,她才小小地舒一口气。

全圆佑觉得好笑。

回去的路上崔胜澈又打电话过来和他商量练习的事,全圆佑接了电话,听他们老妈子似的队长絮絮叨叨,从练习时间扯到全圆佑你的英语作业不许再丢给外国弟弟,他头疼地揉一下眉心,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面前出现个从来没见过的亭子,四角飞檐不伦不类,再往前已经是小小的湖泊。

全圆佑困惑地停下了脚步。

好像迷路的爱丽丝,总要遇见谁。驻足片刻之后,他被人轻轻地拍了肩膀。

入目是个好看的男孩子,开口一把哑甜又软糯的嗓,黑发落在额前,瞳仁深深,未语先笑。

“你是有什么事么?”

全圆佑愣一下神,下意识地没有说话。

对方没有不耐烦,只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唇线斜斜地挑起来,像只水蜜桃。

“我走错路了,请问大门怎么走?”他终于开口,然而出口就懊悔:“……我只是来送东西。”

陌生男孩儿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有点小小的得意:“你就从前面的路口拐出去,看到雕像往左边的岔路口走,在第二个路口右拐就好了,其实还挺好走的。”

全圆佑仔细记下他说的话,专注望着对方的脸时有一瞬间惶然。

“俊呐!文俊辉!练习时间到了查人了!”从亭子后面有个声音遥遥地传过来,那男生脸色一变拔腿就跑,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问他:“你记住了么?!”

全圆佑点头。

无法克制地,他忽然向着他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文俊辉,”老师看他冲进舞蹈教室又马上站直的乖巧样子,装出的凶也维持不住,忍不住笑起来:“你来,把昨天教你们的部分跳一遍给大家看,要合音乐。”

“哎。”

他出列,在四面八方的注目下跪坐在地板上。

全圆佑气喘吁吁地站在窗外,没有忘记脱下校服外套攥在手里,黑色T勾勒出清瘦脊背,有人经过竟也把他当做了学生,舞蹈教室在一楼,微微仰头就一览无余。

微弱的乐声传出来,是那种模糊中觉得耳熟的鼓点旋律,不至于耳熟能详也算得上知名。被称作文俊辉的男孩子跳着舞,动作美如行云流水,那动作柔美却不虚弱,每个辗转腾挪都蕴含着无限力量似的,尽管短暂静止的动作身体都绷得像一把弓,阳光勾勒出他清瘦又饱满的身形,仰脸舒展胳膊时的弧度漂亮惊人,真正是力度与美。跳完之后他垂眼沉默,直到音乐结束才抿着嘴唇抬头,是个有点羞涩的表情。

全圆佑看不到其他人艳羡或是嫉妒的眼光,也不知道那些人翕动的嘴唇代表着什么。他定定地又看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走出学校大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升起一些无法形容的不甘与伤心。眼前仍是文俊辉清透的皮肤与瞳仁,他白衣飘飘,活泼美丽得像梨花。

崔胜澈说过他的初恋是个黑发红裙的马尾少女,笔记记得干净又整洁,上课专注听课时会咬住下唇。他叹息着说谁没有个优等生初恋。全圆佑对此嗤之以鼻,但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真是狗屁得不无道理,谁都会喜欢自己握不到的,譬如极光与昙花,白月光这样的恶俗形容已经不够。

是流星。

崔胜澈家的床很柔软,多半是因为这位有颗杀不死的少女心睡觉还要抱熊。全圆佑难得无法入眠,终于睡过去之后梦里出现一张新鲜面容,他口干舌燥,少年俯身要吻他。心慌意乱地跑去卫生间时他狠狠洗一把脸,第一次在做这种事时想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个男孩,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完了。

他在新写的歌词里说,死去的爱情都像原石丑陋,我在忘了你之后开始发光,因为你深埋于心中闪耀,我只想远望你一眼,留下虹膜的灼伤。

我能再见你吗。

他再也没去过那所艺高,直到某天在公演场上捂着话筒时暼到台下一个无所适从的身影。

那双眼睛。

他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忘记所有歌词。他带着金属腕扣,磕在话筒上发出一声响。

新来的学弟金珉奎察觉他的不对劲接了话筒迅速救场,帅哥动起来总是引人注目,幸好现场气氛也热勉强遮掩过去,他跟着节奏寻找正确进入点,目光紧紧盯着台下。

文俊辉被同学拽着胳膊在人群里欢呼,他其实不太听得清他们在唱什么,但有种东西被点燃了,身边的欢呼和尖叫与低沉诡异的节奏形成某种和谐,好像它们天生就应该在一起。台上的rapper们声音低沉而青涩,成了最好的情绪爆发点。朋友解释说这个校园crew还算新,技巧或许不太成熟,因为少年气和帅气在网上有些名气,但分明不是那样,他们绝不是只有帅气,文俊辉想。

感染力太重要了,他想,那是最重要的共情能力。彼时正是他第一次对跳舞感到厌恶,得到的评价永远都是漂亮精准,那些控制力和经年练习把他变成舞蹈机器,剧场是工业时代的现代舞的葬身之处。朋友说要不要和我去看公演,文俊辉想也不想就答应,只要出逃。

台上的黑发男生紧紧盯着台下,他总觉得有视线有意无意飘过。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实在太过于迷人,文俊辉眼神不自觉追着他,看到对方从明显的脱节逐渐恢复,甚至在进入节奏之后点燃了全场。他不懂得专业的评论,只觉得他的轻重与节奏烧起了骨头里的一把火,让人忍不住想跟着他一起。

“圆佑哥哥今天疯了吧!”前面的女孩子激动得声音都尖了八度:“我第一次看他疯成这样!他在看我们是不是?!琴啊你看他在对这里笑!”

文俊辉只觉得他眼熟,被叫做圆佑的男孩子显然就是所有人中最瞩目的那位。他确确实实地对着这里做了个坏笑的表情,文俊辉实实在在地被煞到,下意识地回过去一个亮晶晶的笑。

全圆佑觉得他似乎又要忘词了。

公演结束后朋友拉着文俊辉要离开,后台追出来一个人,素着脸也英俊醒目,文俊辉还没来得及,就听见对方哑着嗓子开口。

“文俊辉,我能认识你吗,我是全圆佑。”

换下演出服的男孩子干净极了,眉眼间一点玩世不恭的气质被认真神情中和。

“你记得我吗,你给我指过路。”

文俊辉眨眨眼睛。



输入密码,民宿大门敞开,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老板写了纸条说食材都放在厨房橱柜,每天中午十二点会有人上山记下需要的东西第二天送来。文俊辉开了空调,暖风染上全圆佑的镜片。他烧了一壶热水,哑然失笑:“冬天的这个地方怎么这么暴风雪山庄。”

“还不是你说想来有雪的地方过圣诞节。”

文俊辉说,这是我八年前说的话了,约定是不作数的。全圆佑望着他笑,可你还是来了。

是啊,我说过多少傻话,我说我记得你,我说十九岁的那支绳是跳给你看的,我刚才还问你有没有来看。文俊辉在心里说。

“其实我去了。”

全圆佑猝不及防地开口:“你来S市的那一次,我去了,每一场。”他想说你永远和十九岁的时候一模一样,却仍未开口。

我曾在你不知道的角落里注视你,而你是否在某个深夜想念过我。

他轻轻抱住已经红了眼睛的文俊辉,想说的话百转千回卡在喉中,最终如释重负:“我终于又遇到你了。”

以全圆佑和文俊辉的名义,都不再是少年,爱情掩做锦灰堆,有了一点氧气,终于复燃。

他们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crew里没人觉得奇怪。后台无人的准备室里纠缠的吻,深夜霓虹灯下全圆佑按着他的肩膀,手指冰凉。文俊辉原本一个人住在S市,而今家里慢慢有了第二个人的痕迹。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像全圆佑,跳舞时情不自禁地模仿他的眼神,那团火仍在他骨头里烧着,少年人的欲望和灵魂透透彻彻,怎么跳出来。有老师皱着眉说俊我觉得你在退步,只有他心知他心里的兽在挣脱藩篱。

已经活过来的东西怎么再死一次,他们要美,要精致,要高雅,要晦涩,不要活物。

文俊辉瞒着父母放弃了学校安排好的舞剧男主角,国赛里决然选了更难的单人,他说老师我可以尝试自己编一次舞吗,全圆佑一遍遍陪他练过。

《绳》拿了个人组银奖,那一年他将将十九岁,知名舞团抛来橄榄枝,他前程似锦。

全圆佑请了学校的假又和崔胜澈报备过,去B市看了决赛。那是个热烈的夏天,B市的山漂亮得浓郁灼烈,满山泼着绿意。他们索性在某个知名景区度过放肆的两天。文俊辉枕着他锁骨说八年后要来B市过一个圣诞,S市与他的家乡从不下雪,也从没有全圆佑。全圆佑说好。

“我们总是在一起的。”

一切完美都近乎虚假天真。

但寄到学校的照片,清清楚楚地说这未来分明不应有全圆佑的位置。

文俊辉没有去追查到底是谁拍下的照片,出于嫉妒还是恶意都没有意义,那些东西都是真的,牵着的手,接吻的瞬间,他看得笑出声,一样样纪念,简直是难得幸福的回忆。老师几乎暴怒,文件夹高高举起又不忍心地落在桌子上。

“我喜欢他,”文俊辉堂堂正正地告诉她:“这都是真的。”

“如果曝光出去没有舞团会要你,俊。”

“那没关系。”

文俊辉轻描淡写地笑:“我不是为了他学跳舞的,可我活过来之后每一次跳舞都是为了他。我去做舞蹈老师也可以。”

但他不能忽略父母的眼泪,文俊辉被关了一周,他认认真真地想等爸妈消了气就好好和他们谈,crew总会走上正轨,未来还有很长很长。七天之后崔胜澈告诉他全圆佑走了。

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母亲流着眼泪说孩子你忘掉他好不好,他都走了,你总该想想我们,好不好。

他终于明白什么是拔剑四顾心茫然。

那是不能怨恨,也不能原谅的感情,爱还在,他却不在了。

只剩随口说出的八年之约,像流星雨精疲力竭地走到世纪末最后一场,冥冥中给予最后一个时机。



元旦后B市冰雪逐渐化冻,进入比雪时更寒冷的化雪时节,然而全圆佑说春天也会在冷空气里越来越近。舞团通知文俊辉他最近可能有个单人访谈,对方是著名尖锐杂志记者,如果有难以回答的问题刻意回避也不算过分。

文俊辉笑着说好,刊登后随手扔一份杂志给全圆佑。

“我已经买了。”全圆佑笑起来。


“我的确曾经有一个放弃一切的机会,但那个人选择了我,而不是爱情。”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是对是错。我们互相错过了这么多年,还是遇上了,也许所有为爱情犯的错都会被时间补救。”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改变我了,就算到了下个世纪,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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