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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像黎明里醒觉的春天

【seventeen/奎八】长夏(上)


照例一点点佑灰不打tag

正文:



这世上的遗憾总是像花。



汽车发动时引擎剧烈地响,连带着心口都在颤。金珉奎站在车门外和司机交代地址,沉重的行李箱两分钟前被关进不叫天日的后备箱,他握着车门把手把一句话颠来倒去说了几乎一分钟,迟迟按不下去,直到对方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才回头望一眼,狠了心拉开。

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了满脸,廉价的薰衣草味儿,冲撞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司机漠然地从车里的镜子看他,见多了这样凄清表情,说了句出发了啊。金珉奎从喉咙里含含糊糊吐出一句嗯,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他熟悉这片地方像熟悉自己的手指,每一眼景色都是手心掌纹。楼下的桂花八月份香得欲说还休,去年晒干的金黄色碎玉装了满满一玻璃罐,做了甜糕又在煮芝麻汤圆里撒一把也只用掉一小半,徐明浩是个甜舌头,捧着汤碗,唇舌都被它熏染得清清亮亮,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八月秋阳似的,是寻常人世里的一点珍贵。
他是手心里一颗朱砂痣,从皮肉上跳脱出来,硬生生痛得十指连心。

金珉奎觉得喉头酸得很,再次回头望时,司机像看穿他心思,不言不语放慢了速度,周围景观灌木缓慢移动,一步步把这辆灰色钢铁的兽向前推,风声簌簌,枝叶潇潇,听在耳朵里,好像哭声。

那轻轻薄薄的身影始终没出来,他觉得难过,又在意料之中。

也是,外面风大,又冷,别冻坏了他。

过两天,怕要下雪了。

徐明浩坐在床边,垂着眼,好像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从他眼里掠过去,无名的鸥一样,天空里留不下任何存在的纪念。

但衣柜空掉一半,洗漱台上自己的杯子边留着一个圆圆的印,拍立得贴了太久,撕下来的时候墙面上粘了淡黄色的胶,白色墙面上不明显的斑斑驳驳,雪地里开着枯萎的迎春花。

金珉奎收拾东西,打电话约司机,修改还没收到的快递的邮寄地址,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徐明浩有种错觉,好像这只是一次例行出差。他坐在软乎乎的懒人沙发里,伶仃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高大好看的男孩子把箱子最后用力地合上去,声音哑哑地对他说,我走啦。他仰头看他,点了一下头。

等在楼下的汽车很快地发动了,他从窗子里向外看,车牌号慢慢悠悠地消失在视线里,转过岔路,树丛掩映的小道,把最后一点灰色也遮盖掉。

他坐回餐桌前,过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亮起来,一条新消息。

“干桂花在烤箱旁边柜子的第二格里,泡茶的时候记得放,上次买回来茶叶有点苦,我喝了一点,放点桂花就好,别扔了,你老是这么浪费。”

聊天背景是对方灿烂的笑脸,露出两枚尖尖的虎牙,眼里的光像要穿透屏幕烧灼而来,把昏暗的房间变得温柔。他把脸贴上去,玻璃屏幕冰冷刺骨,不像金珉奎,面颊与手心总是暖的,他对他从不吝惜一点热度。




“这世上的遗憾总是像花。”

“我再也没见过那么美的落日,在他离开我的那一天。”

“那么漂亮的分离,我一生中见过两次。”

“这一次,和漫长无期的下一次。我殷殷等待着下一次。”

“这世上的遗憾总是像你。”


徐明浩写掉结局,把粗糙原稿发给编辑,关机闷头睡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醒来之后额头烧得滚烫脸色绯红,将将开机的手机里充斥着爆炸的短信和来电,他模糊着眼睛打开那些让人应接不暇的信息,直接划掉对方气急败坏的质问,尚能清醒地删除广告,从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挑出几个朋友的邀约拒掉。头痛得像要裂开,像从里面长出种子,不致命,却缓慢坚定,钉子样磨蹭。

才开机不多久编辑的电话就气势汹汹地打过来,不知是不是被二十几个未接刺激得夺命连环call誓要打到他开机为止。他喘着气划下接听,想说声喂才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破碎地嗯下一声。

“哥你搞什么?这本书这结局怎么回事?我当时找你约连载的时候和你约了细节吧!你现在给我撂挑子写这么个情节?这还有谁看?”对方急得收起那些没用的客套,直截了当地带着怒气吼出来:“明天就定稿了!哥,新仇旧恨稿改完了一块算,您当可怜可怜我成吗?”

徐明浩眼前烧着一片赤红的冲天火,耳边编辑的声音隔得山遥水远朦朦胧胧,像被保鲜膜蒙住头颅的鱼,发不出叫声,慢慢地在污浊空气里死掉,翻着阴白肚皮。他用力地说话,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他努力觉得自己还没有死,还没有。

冲天火熊熊燃烧,最后留在眼帘上的,是一片殷红废墟。

手机从指缝里滑落下来,掉在地板上发出很响亮的一声。徐明浩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那声音明晰地响在耳边,他那时没有听清的话,没有回应的话,甚至没有记起的话。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徐明浩!”



“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吧。”

“你看我干什么?我看上去很像开玩笑?”

“……我可以亲你吗。”

金珉奎吻他的时候太紧张,抓着他的手背,平整的指甲抵着皮肤,留下细细的红印和若有若无的尖利痛感。徐明浩没闭眼睛,对方睫毛紧张得颤抖,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金珉奎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大概是这个人哪里都太顺眼,这眼睛妥帖却不惊艳,在这个时候看起来,才感觉到一点漩涡似的艳。

他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徐明浩用力地想,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连触感都忘记,单单记得那一双眼睛。

但手背为什么也痛起来。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惨白,消毒水味道浓厚的被子遮了脖子凑在鼻尖下,难闻又冷漠,他有些想吐。有个小护士低着头替他打点滴,细细针头准确的刺进静脉,迅速地疼一下,徐明浩模糊地看见她粉色的帽子,压着黑发,转身出去的时候对边上的人说了句什么。

徐明浩下意识地叫他:“珉奎。”

被一只有点冷的手按在光洁额头上,粗暴的动作落下来倒很轻巧,他不再说话,知道自己难得地犯了蠢。这手还带着一点甜味,不知道拈过几块布朗尼。

文俊辉说:“你把自己搞成这样,图什么呢。”

他一向疯疯癫癫,仗着一张脸恃美行凶,此时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冷冰冰的,看着比平时倒更让人心平气和些,徐明浩很新鲜地看着他,好像想笑,但头颅里的引线仍缓慢烧着,痛得他没有办法做出皱眉以外的任何表情。

文俊辉又说:“你死了算了。”

他右手一直抓着徐明浩没有插针头的另一只手,徐明浩真的好想笑,他轻轻地回握过去,年长一岁的哥哥眼睛一下子红了。

“我刚才要吓死了,进去的时候,你倒在地上,杯子里的水洒了一地,整个人滚烫的……”

“我这不是没事吗,你别哭啊,飞飞。”

戴眼镜的医生推开门缝看进一眼,又轻轻关上去。
“医生说我多久能出去?编辑催着我改稿,我想了想,是太草率了……”徐明浩吃力地发出一点声音,哑而轻,不清澈,他看着文俊辉,忍不住问出来。

“我跟他们商量过了,先不改,混过这期连载就行。阿佑说你是发烧引起的肺炎,得多住几天,这几天我照顾你。”他轻描淡写地把话题撇过去,并没问曾经居住在那里的另一个人去了哪里。徐明浩轻轻地点点头,又觉得困,文俊辉削了水果放在床头的盘子里,也不知道他哪来的盘子,插了一块就要往他嘴里塞,徐明浩闭着眼睛嚼掉,慢慢咽下去。

“你睡会儿,醒了吃点东西。”

文俊辉手机震动几下,他看了一眼,不耐烦地挂掉,再戳第二块时,它不依不饶地又嗡嗡起来。徐明浩看他眉头一拧像是要骂人,差点笑出声,连忙说你去接电话吧万一有什么急事,我先睡了。

“能有什么急事……就是烦人老板催上班呗我都请假了……”文俊辉嘟嘟囔囔地走出去,没好气地“喂”了一声,在关上门的一刹那表情一下子变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在哪儿怎么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自己也说你们分手了。”

“你要愿意,就把钥匙寄回来,不愿意我回头找人换个锁也一样,金珉奎,别老觉得你亏欠他,他这个人,给他一颗糖他要还十颗的,要是真为他好,就一别两宽,回头再找个漂亮男朋友,你也不是找不到。”

他刻薄地笑一声挂了电话,这脸颊其实刻薄不起来,于是笑容多了几分幼稚的赌气,全圆佑倚在门边看他,一勾手把人圈到怀里顺手关了办公室的门。

文俊辉被他抱着,黑发乖顺地抵着他颈窝,张牙舞爪的样子收起来,他用力地亲一下对方的唇角,好像珍惜,果冻一样软的嘴唇仍有水果香气。文俊辉扭头要躲,被捏着下巴吻上来。多少次了,这吻还是第一次一样新鲜温柔,全圆佑轻轻咬着他有些厚的下嘴唇,循着齿关舔过柔软的猫舌头,清亮眼睛看着他似乎就是一个索吻,直到文俊辉抓着他胳膊的手无意识更紧一点,他才喘息着放开自己总是很乖的男朋友。

“小八还在病房里我劝你不要当街发情。”

全圆佑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头发,有点无奈地笑:“你相信我的职业素养好吗?就是太想你了,就亲一下,我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

文俊辉口无遮拦:“可是你也说过很多次不进去啊最后还是搞得我很惨!”

全圆佑简直要输给他了:“你小点声……被人听见了。”

“……对不起啦。”

文俊辉捏着手机,沉默了好久,忽然回头抱着他脖子,闷闷地说:“还是你最好了。”

窗外风声飒飒,冬天是个不大温柔的季节,干燥阳光掩不了肃杀气,医院里涌动着干净又污秽的气味,消毒水和哭声,金钱和死亡,梧桐也比别处衰老得更快,枯枝败叶不长久。一丝冷风顺着窗户缝偷偷溜进来,灼了谁的骨头缝,把他从这个仿佛隔绝于生死之外的地方清醒地拉回人间来。

徐明浩额头仍旧热着,他睡得很安稳,梦里有一个男孩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他脸颊,说我爱你。

他荒唐可笑又真实幸福的初恋,他英俊的小唐吉柯德。





恋爱是什么。

是陌生人之间基于冲动与占有而强行建立的短暂关系,七十亿人口的随机结合,上帝抓了阄,我看到你。

是冲突矛盾巧合妥协,患得患失你瞒我瞒,以这段固定关系开始的克制,以这段固定关系结束的放肆,觉得疲劳,我忘记你。

你也该写写爱情。不止一个人对徐明浩这么说,他的读者,他的编辑,你总该试试,没人永远愿意看一个置身事外的写手。“她们说你没有真心,每次写到爱情,都是旁观者。”

“旁观者清。”徐明浩正在喝水,笔记本端端正正放在面前,屏幕上是一条幽深河流。

“可你总该知道爱情小说这种东西里,清醒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他的编辑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大家爱看什么浪漫的歇斯底里,什么为了你放弃一切,总之在现实生活中越难满足的东西越好,谁还不是做个连载的白日梦啊。”

但我没见过爱情。

他想。

一杯水快要喝完的时候文俊辉打了电话来,说之前定下的租客傍晚过来看房,记得家里要有人在。

很多天之后徐明浩想,生活总是充满理所当然的奇迹,譬如那天家里养了很久的小茉莉第一次开了花,对爱情毫无结果的讨论,已经打开的文档,敲下标题之后摇着头关掉,却鬼使神差没有删除。

男孩子在门外耐心的敲门,不长不短,三下。

晚霞是红酒一样流淌的灿烂颜色。

“我就是金珉奎,预约了下午五点半来看一下房子。”他看着徐明浩,笑起来时有一点无法拒绝的温柔。

徐明浩合了笔记本,示意他随意可以进来。

这是间干净明亮的三居室,年代有些久,与新房子相比多了些惯常熟稔的烟火气,他从前与父母住在这里,自己工作稳定之后,半生于S市打拼的父母忽然定了念头要回乡。

祖屋仍在故乡,从前每年祭祖时回去打扫清洁,设施齐全住起来并不艰难,邻居家阿姨从尚算年轻的妇人变成抱着孙子喂奶粉的慈祥奶奶,隔三差五有小姊妹组了牌局,输得最多的人要请一顿的酒酿圆子并薄荷凉糕做宵夜。徐明浩知道母亲羡慕。

他十岁后离开故乡,记忆破碎不完全,同学朋友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城市建立,关系网说深不深说浅不浅,而父母不过在这里留下人生的三分之一不到,世人谓我恋长安,可长安虽好,不是故乡。

他想这是上一辈人难以舍弃的情结,繁美单薄,易于成全。

父母离开之后三居室难免空荡,文俊辉替他出了主意,不如租出一间贴补开销,写手多数时候赚不了几个钱,他又笑徐明浩爱摄影爱喝酒,别人开张吃三年的卖稿子钱到他手里格外不经花,还不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徐明浩研究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本地论坛,挂了个不高不低的价,想想自己一整天写稿时手机基本关机索性联系人写了文俊辉,算是委托了这位远房表哥审核权。

金珉奎站在门口,额头有薄薄汗水,肤色如日光温情。

徐明浩给他倒了水,领他看房间看厨房看客厅,他光脚穿一双拖鞋,素白脚踝细瘦伶仃,踏在客房湿沉沉的木头地板上,好像一道雪痕。对方很满意这个房间,于是主动说可以马上签合同。

租期一年,他的房客很喜欢说话,告诉他自己在三个路口外的广告公司上班,刚刚从A市被分到S市,公司分部在S市没有员工宿舍,他已经住了一周的酒店。

“秋天要到了,夏天已经快要过去了。”金珉奎说:“我看到楼下有很多树和花。”

徐明浩嗯了一声,说你明天就可以把东西搬过来。天色不太早了,最后一点日光愁云惨淡地躲进地平线下,只有余晖仍然固执。他觉得有点饿,翻了外卖单出来,问金珉奎要不要一起留下吃了饭再走。

对方有一点狡黠地笑起来:“我可以做给你吃。”

金珉奎说,来的路上看到楼下有超市,我们去买一点东西。

徐明浩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在前面,楼下超市开了很多年,越来越大,老板也换了一任又一任,从小时候会给他塞糖的老板娘变成有很多收银机和自助收银台的连锁超市,他以前和父母一起来,后来一个人来买些牛奶水果与速冻水饺之类的东西,现在和他的新鲜房客一起来,这感觉奇异得很。他的房客买了白白红红的排骨,买了一点蔬菜,又拿了芝士与面。

徐明浩手里攥着一盒牛奶,想了想,又拿一盒。

巧克力的,他鬼使神差地把它丢进购物车里。

回家之后金珉奎提了个小小的塑料袋熟练地清洗起来,他翻开笔记本回复编辑发来的消息,顺口说刚刚的小票拿过来看一看价格我转一半的钱给你,尾音尚在喉咙里有只盘子被推到手边。晶莹剔透的红。

“我猜你喜欢吃草莓。”



这个人在后来告诉他。
“因为它看起来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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